她被编号为“L-037”，但她说她叫瑞塔。
安洁站在厚重合金门前，警卫对她点头示意：“指挥部批准了你的请求。
记住，她现在没有反抗能力，但依然不算安全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安洁推门而入。
房间干净得过分。
冰冷的白炽灯照亮每一寸金属地板。
瑞塔被绑在软垫椅上，双手缚于身体两侧，尾巴被轻柔地折起，面前是一张空桌。
她的目光与安洁对上了。
那不是敌对，也不是哀求。
而是一种安静的——安洁感觉，她的眼睛里，似乎像看穿一切的平静。
“喵呜，你是那个救了我的人？”
瑞塔开口，声音微哑，带着异样的吐字腔调。
“我只是没杀你。”
安洁冷冷道，“你是敌人。”
瑞塔歪了歪头，耳朵动了动：“我也是某人的妹妹，某人的下属，某人的朋友。
你们进攻得太快了，很多人还没逃出来。”
“那是战争。”
“喵喵，但你救了我。”
空气凝固了几秒。
安洁没说话。
她抽出随身的小本，翻到几页：“你是猫娘第79联队的通讯兵，对吗？
从遗迹中逃出，是你们南美地表前哨站最后的幸存者之一。”
瑞塔没有回答，只是轻轻点头。
安洁坐下，背挺得笔首。
她不习惯面对面地与俘虏交谈，尤其是这种带着尾巴、语言夹杂不标准音节，外表几乎与人类女孩无异的“异种”。
她本该厌恶。
但现在，这个“L-037”……不，瑞塔，安安静静地坐着，像是个等候课堂提问的学生。
“你参与了遗迹频道的加密通讯传播，我们在Cape Hon-1阵地捕获了你的设备。
你能说清楚内容吗？”
瑞塔歪了歪头：“不记得了喵。”
“别耍花招。”
“没有花招，”她低声说，眼神却没有丝毫退缩，“我只是把最后那几条消息发了出去，提醒她们撤退……我没想赢，也没想杀人，我只是……不想她们白死。”
安洁的眼角轻轻跳了跳。
她忽然感觉，那句“她们白死”很熟悉。
仿佛在某次送别人类战友遗体时，也听到过相似的话。
“你知道人类联邦不会善待你。”
“你知道南极猫娘联邦……也不会再需要我了，呜呜。”
瑞塔垂下了眼睫。
她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。
“我只是不懂。”
安洁忽然开口，语速快了一点，“你们为什么要入侵人类世界？
南美洲是我们的，我们人类联邦的南美大区......是你们先动的手。
你们不是有选择余地吗？”
瑞塔笑了笑，带着一点苦涩的喵呜声：“我们出生在地下遗迹里，那些通道，那些能源节点，那些高台，都是我们记忆中的摇篮。
你们说那是你们的资源，是你们的技术遗产，可对我们来说，那是家。”
“而你们踏着钢铁、火焰、爆炸和广播口号进来了。”
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？”
安洁声音提高了一点，“我们没有要残害你们，也没有剥夺你们的文明！
你们有机会加入人类联邦，像其他人，世界各地的人一样过正常生活——你们不懂什么是我们。”
瑞塔睁大了眼睛，耳朵轻轻颤动，语速骤然提高：“我们不是你们眼中的‘种族’，不是外星难民，不是异种殖民者！
我们生于地核深处的火光和记忆，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存在！
我们不是人类！
我们不想变成你们！”
这句话让安洁几乎站了起来。
但她还是克制住了。
空气又一次陷入死寂。
“你不会活太久。”
安洁最终冷冷说。
“我知道。”
瑞塔声音重新低了下来。
“那你还希望说什么？”
瑞塔沉默片刻，然后轻轻摇了摇尾巴：“我想知道，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安洁犹豫了几秒，低声说：“安洁。
安洁·谢尔盖耶夫娜。”
“安洁。”
瑞塔轻轻重复了一遍。
她眼神柔和了些，缓缓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。
“谢谢你。”
瑞塔闭上眼睛的样子，像极了安洁以前看到过的一张照片。
安洁想到了，那是她在2073年，在宿舍里翻杂志看到的，杂志封面，一名年轻的人类母亲闭着眼睛，身后是硝烟滚滚的街道。
杂志这么写道：“多国部队的的制胜法则：数字战场、未知疆域与未来之敌。”
图片上，那位母亲身旁，XM1034 轮式战车进入非洲小国森科穆（虚构）的主干道。
那是一个拒绝并入联邦的小国。
人类联邦为了立威，迅速地进入了该国，速度如此之快，以至于连国际社会还没有反应过来，联邦便强行将其吸收。
现在仔细端详，瑞塔的神情和杂志上的母亲，的确颇为相似。
是一种无奈的绝望。
安洁很不喜欢。
她复杂地看了瑞塔一眼，隐隐约约有点同情。
但安洁自责吗？
肯定没有。
“瑞塔，我不喜欢的一类小说，就是看到最后，发现人类才是真正的反派、幕后黑手。
这种情节早就看腻了，真是太烂了。”
安洁突然来了一句。
“喵？
我也不喜欢一类小说，就是看到最后，发现我们猫娘才是真正的反派、幕后黑手。”
安洁没再回应，转身离开。
但在合金门关闭前，她最后看了一眼。
那猫娘仿佛己经睡着，脸上却露出一种与她命运完全不相符的，平静的神情。
那不是战败者的神情。
那是，一个知晓自己的结局，却仍要以本心面对世界的存在的——神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