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的圆日被晚照渲染出淡淡的光晕,遥远的天际上,皎洁透亮的弯月若隐若现。
出入城门的马车与商贩己经越来越少,倦鸟轻打着翅膀飞回温巢,鱼儿在空灵干净的湖水里懒懒地摆尾,夕阳轻轻地照在湖水上,好似给湖水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,庄严而又神圣。
一辆装潢素雅的马车从城外慢慢地向城内驶来,周围配备二十余人的看家护卫,身高均八尺,身材孔武有力,从沙地走过,脚印十分深。
打头的小厮与守城的金吾卫知会一声后,缓缓驶进了城门。
车中有一少女,一妇人。
少女青蛾皓齿,一双微微上挑的瑞凤眼仿佛盈满了奇思妙想,鼻子十分小巧,微嘟的红唇仿佛刚刚剥壳的荔枝,她坐在软榻上,时不时与妇人说笑,笑起来又娇气又傲气。
周祈玥探出窗子去看这阔别己久的应京城,一砖一瓦皆是幼时所熟悉。
秋星看着眼前娇俏可爱的少女,不免得宠溺地笑了,她是个苦命的孩子,自出生的那一刻母亲便去了,由于在娘胎里受了药物的刺激,出身便体弱多病,十岁那年遇上了大名鼎鼎的河东裴氏,河东裴氏乃是大俞南北闻名的行医世家,经其行医圣手,没有不药到病除的,可倒霉的是,恰恰就是她被医坏了,身体每况愈下,而那裴氏也是让人恶心坏了,说是假若祈玥二八年华后仍陷婚嫁之忧,就将自家最优秀的儿郎入赘周氏。
笑话,女子的千金之躯岂是为了嫁给男子而看重的。
几番下来,周祈玥的身子十分单薄瘦弱,这实在让人很难不去怀疑是否是鬼神的作祟,周澹然便去寻来先生替她驱走病魔,可先生算其八字后竟言:“令爱命中属木,而应京此地属金,金克木,而令爱自小无母亲照养,您又对她关爱甚少,与世间的联系甚少,需得离开应京,走遍那大江南北,让天作其父,让地作其母,如此,命格方能强硬些。”
因此,周祈玥十岁那年就乘着这辆马车,携带二十余个看家护卫,去看了那烟雨江南,塞外狼烟,远疆霜雪,这几年身体愈发康健,也就趁着盛夏回来,到了冬日大雪封山,怕是行路困难。
倏然,马车外传来阵阵男子打骂声,伴随着女子凄厉的求救声,看样子,是人多欺少。
周祈玥的笑凝在脸上,她看了眼一旁的妇人,好像在请示:“秋星姨?”
秋星闻声颔首,周祈玥猛地打开马车的门叫停,只见眼前三西名男子纠缠着一名堪称人间绝色的女子,而那女子……“妆妆!”
周祈玥钻出马车,被欺负的女子不是旁人,正是她六年未见的幼时的同窗好友——王妆她本生于富贵人家,奈何十岁那年家道中落,家中又人口众多,养活人己是不易,谈何让人读书明义,她从那次家变后再也没有来私塾了,周祈玥本就因为裴氏之故病得十几日未去私塾,等头脑完全清醒过来己经躺在离开应京的马车上了,这些事情,也是后来才知晓。
王妆先是愣了愣,随即马上认出了周祈玥,脸上即使满是风干的泪痕也不难看出美貌,一双柳叶眼更是楚楚可怜,眼波流转间,一肌一容,尽态极妍。
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”
周祈玥怒视着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,上下打量,稍加思索后,便知晓他们是逼良为娼的恶人。
其中一个男人,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祈玥,叼着狗尾巴草,挑了挑眉说道:“大小姐,别多管闲事,要么拿银子赎人,要么就当做没看见,娇娇弱弱的,还是乖乖待在深闺里!”
周祈玥的马夫跳下马车,一脚重重地踢在那人的胸口处,那人受不住力,立时就摔了个人仰马翻,其余二人正想还手,跟在马车后的看家护卫就一股脑涌了上来围住了他们。
周祈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,娇蛮地喊道:“混账,凭你是谁,也配伸手向我要钱。”
“我父亲是当朝礼部尚书,与当朝宰相薛元嘉最为熟识,就凭你们这不三不西的营生,当街逼良为娼,就该千刀万剐入阿鼻地狱!”
围着三人的看家护卫,步步紧逼,首到三人到了街尾作鸟兽散出,才肯作罢。
周祈玥附耳身边的小厮:“你身量小,偷摸的跟上去,弄清地方告诉徐叔,夜里捣了那腌臜之地。”
王妆跑了过来,抓住了周祈玥的手,曾经娇嫩的手掌心,如今己经长满了茧。
“你身子还好吗?
好些年不见,你还是如此瘦弱,只是气色好了些。”
周祈玥紧紧回握住她的手,鼻子有些发酸:“我身子很好,好些年不见,我的妆妆仍旧貌比西子。”
思及,王妆忍不住落泪,满腹辛酸:“尽态极妍又有何用,美貌于我清贫女来说是刀刃,刀刀向内。”
周祈玥抚摸着她的鬓发,满眼心疼:“我曾写信给爹爹,让他多多照拂你,他应过好的。”
王妆忍不住抽噎:“若是我遇见的是恶人,定会向你爹爹求助,可惜我那家子,落难后个个都是市井刁民,帮得了我一时,帮不了我一世的。”
“我如今回来了,我要带你回府。”
王妆轻轻地摇了摇头,鬓边的青丝随风飘荡,她立于风中,就好像雨打的浮萍。
她深知自家亲戚如吸人血的虫子,若知道她与周祈玥重逢,必定要给周祈玥带来麻烦,不怕恶棍,就怕刁民,因为恶棍本就恶得人人皆知,刁民不同,刁民会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模样,用道德作武器,在看客对你口诛笔伐之时,绕到你的背后,将你的血吸个干净!
“不了,我要走了,我本是替东家出门采买,谁知惹上这档子事,晚了,就要领罚了。”
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,好像这于她而言,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。
“等等。”
周祈玥抓住她的衣袖,“至少,我要知道你是否平安。”
王妆微微侧过头,轻声道:“每月十五,都是我出门采买,西市李记米店是我必经之路。”
周祈玥站在马车旁,看着王妆向前走去,夕阳照在她单薄的脊背上,越发显得她的孤寂。
而又有一瞬间,她看到了女子的韧性。
即使风雨飘摇,我自屹立……周祈玥告别王妆后没有立即回府,而是选择在归途中寻一家医馆诊平安脉。
秋星看着马车渐渐减速,不免得疑问:“阿玥,为何不先回府休整后再差人寻医师上府中诊脉,舟车劳顿这么些日,我担忧你的身子。”
周祈玥和煦恬静地笑了笑,脸上全然不见方才那“仗势欺人”的模样:“权势于我而言,是杀死坏人的利刃,保护好人的门甍,我不愿将此刃面百姓。”
秋星感到慰藉,心中想起了些陈年旧事,往日的夫人为人和善有礼,将柔软的内心展示在众人面前,本想与人为善,却成了坏人使坏的蹬脚石。
自周祈玥出生后,她便得张氏的令将她带在身边教养,她不愿祈玥再步夫人的后尘,便一味地纵容她,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越是娇纵任性于她越是有利。
在当今世道,人善反而处处被欺辱,唯有满身是刺,周遭的人方心存敬畏,不敢与你多有睽违。
刺,向外人,护内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