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路艰辛,先生当年用了两个字来描述——“旅倦”。
“旅倦”,说的只是旅途疲劳,厌倦长途奔波劳顿。
这可比被流放要好多了。
对贬谪龙场,先生文字中用得最多的是“谪”字。
“谪官龙场”,“以罪谪龙场”,“谪居贵阳”,……从字面解释,“谪”字,特指官吏因罪被降职或流放。
其实,“降职”和“流放”有着程度不同、轻重不同的区别。
“降职”,只是降低职位、等级。
而“流放”,则是将罪犯放逐到边远地区进行惩罚的一种刑罚,由官差押解。
先生被贬到龙场驿任驿丞,尽管没入品阶,但大小也还是朝廷的官员。
严格来说,这是降职使用。
或者说,是被“一撸到底”,但还保留在体制内。
因此,先生出京入黔路上,不仅没有严格的到任期限,也没有官差押解,甚至还可以带随从。
当然,先生后来也曾改称“降授贵州龙场驿驿丞”。
看,前面就是龙场了。
筇突然兴奋地指着前方说。
看到修文龙场的第一眼,我还是失望了。
这几乎和其他的现代商业小镇没什么两样,那刺眼的水泥钢筋楼房首观地刺疼了我的眼睛。
哎!
五百年,着实太长了!
当年,先生看到的龙场可不是这个样子。
一路走来。
黄昏,主仆三人终于快到龙场了。
走千万里路,跨越千山万水,历经多少苦难,终于到了!
翻过一道山梁,远远地,就看到炊烟从农舍间升起。
在我想象中,先生看到的龙场,应该是成片的松林环绕,其间的一片枫林青翠欲滴。
低洼处,一条小溪,潺潺流水,清澈透亮。
成片的茅舍间,夹杂着稻田菜地。
不,至少先生看到的也应是错落有致的木楼,或者土坯楼。
夕阳中,老农扛着犁耙,牵着牛,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苗家或者彝家少女,扛着柴薪,也三三两两地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贪玩的孩童还没归家,村妇一声长一声短地召唤着,间或骂骂咧咧的。
那声音传出老远。
先生听不懂,但知道那是母唤儿归的声音。
此情此景,先生突然想起了故园,远在天边的家乡,以及祖母、父亲母亲。
在他余姚老家,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油灯,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。
刚钓上来的新鲜虾子,用水一煮,变成红色,首接剥皮就可以蘸酱油下酒,一口一只。
微醺,再吃一碗米饭、面条,或者一碟糕点,就够了。
再看眼前这陌生的村寨场景,一种被人间遗弃的失落感,袭上心头。
下山坳的路上,或许先生还会想,在这地方挺适合归隐,终老一生。
不过,这肯定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。
趁着天还没黑下来,得赶紧找到驿站。
顺着古驿道,走进村落间。
问了好几个人,都听不懂他说的话。
一位老农大概明白他是官家人,就把驿站的方向指给了他。
那地方,不过是一块旧屋基。
旁边有一棵歪长着的老桧树。
树下,坐着一个穿老旧司兵服的老者,正在和另外一位老者抽土烟侃话。
见到王阳明一行走近,老者站了起来。
好在老者能听得懂一点汉话。
一问,才知道他就是管龙场驿的。
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。